那些迷人的共产主义革命者

2014-04-19 · 浏览 30608 · 技术讨论, 每日观察 · 打印

抱怨着、抱怨着,加西亚同志就成了一个左派,而且成为一个左派中的战斗机。

王小波将有趣作为判断一个人是否智慧的依据。有趣意味着人性的舒展,有趣的人意味着这人活得很真实,有趣的人很招异性和同性的喜欢。我一直在用的网名“加西亚”来自于我最喜欢的小说《百年孤独》的作者加西亚·马尔克斯。我以为他是一个有趣的人。小说里的马孔多镇的人坐着会飞的毯子旅行、喝了巧克力之后离地12厘米、和魔鬼对歌、和鬼魂谈话、豪雨下了4年、吉普赛人的神奇磁铁把锅碗瓢盆都吸过来。我曾经以为我的少年就是生活在马孔多镇,我曾经整夜地做梦,为马孔多镇遭遇的外来入侵而焦虑,我热爱着奥雷良诺上校,热爱着马孔多镇。

然而,随着我的成长,尽管我意识到了、但却有意无意地忽略的一个事实,那就是这个百年孤独的马孔多镇,连同加西亚·马尔克斯,他们身上的迷人魅力下的是一个乌托邦的梦想,他们的有趣,其实并不意味着他们的智慧。

马孔多镇也就是整个拉丁美洲,几乎与美国同时获得独立,尽管这片广袤的大陆富饶无比,尽管他们的北美的兄弟美国、加拿大很快摆脱“百年孤独”,进入世界最富国家行列,但拉丁美洲在随后的两百年里一直深陷于贫穷、通胀、革命、政变、毒品、战争之中,以至于加西亚·马尔克斯们不断地躲在自己的幻想世界中,像那些孤独症的孩子一样抱怨世界的不公,抱怨自己的命运。

抱怨着、抱怨着,加西亚同志就成了一个左派,而且成为一个左派中的战斗机——共产主义者。

加西亚·马尔克斯因为《百年孤独》而获得1982年诺贝尔文学奖,瑞典文学院盛赞加西亚同志“在政治上坚定地站在穷人和弱者一边,反抗压迫与经济剥削。”这是一个非常廉价的评价,因为仅仅表达对穷人和弱者的同情并不会付出什么了不得的代价,相反却会因此获得过人的声名而名利双收。

在接受诺贝尔文学奖时,加西亚·马尔克斯发表演说,他说,他坚信一个类似共产主义的乌托邦就要实现。他真诚地相信那是“一个新的、真正的理想王国,在那里没有人能决定他人的生活或死亡的方式,爱情将变为现实,幸福将成为可能;在那里,那些注定要忍受百年孤独的民族,将最终也是永远得到再次在世界上生存的机会”。

2006年,78岁的加西亚·马尔克斯拄着手杖,亲自赶到哈瓦那,为古巴领袖菲德尔·卡斯特罗祝贺八十大寿。他一直坚定地站在这个古巴独裁者一边。这个声称“百年孤独”的作家并不孤独。他有自己的理想国,有自己的朋友,他曾经访问苏联,写了热情洋溢的苏联游记,他赞赏格瓦拉,他也是智利极左总统阿连德的朋友。

拉美的共产主义革命者常常看上去都很酷,热情、感性、聪明、满脑子梦幻般的浪漫主义,他们常常出身富裕,从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,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艺术气质,他们周旋于各种美女之间,浪漫多情。卡斯特罗是一个热情洋溢的演说家,幽默、机智,一生拥有很多女人;格瓦拉身上的浪漫、感性与英雄气质更不得了,早已成为全世界左派青年的性幻想对象;聂鲁达是风靡世界的诗人;1973年被政变者杀死的智利共产主义总统阿连德也“情趣高雅,喜欢纯种狗,喜爱艺术品,喜爱优雅的服装,喜欢女人”;加西亚·马尔克斯的有趣也让全世界倾倒。

他们和我们在其它地方所常见的阴郁、无趣、乏味的共产主义革命者是多么的不同,斯大林、金氏父子、波尔布特、霍查,天哪,那些名字听听就够了,他们是属于东方专制主义文化的,是压抑人性的。

拉美的这些革命者多么迷人啊,阿连德的理想是“像一个高乔人那样在草原上如风一般自由自在的生活。”,加西亚·马尔克斯和卡斯特罗、格瓦拉的理想是让拉丁美洲摆脱“百年孤独”,摆脱资本主义的奴役,摆脱贫穷,“爱情将变为现实,幸福将成为可能”,多么崇高的理想啊,全世界青年都追着读他们的诗歌和小说,全世界青年都像追捧摇滚歌星一样穿着印着他们头像的T恤衫。他们是反抗那个阴郁无趣的旧世界的,他们是自由的精灵,而斯大林、金氏父子是那个旧世界的产物,是自由的敌人。

然而,这些浪漫的革命家的理想有一个环节缺失了,那就是“如何让幸福成为可能”。他们以为赶走贪婪的资本家就能够消灭贫穷,让人们“如风一样地自由”, 而事实上这当然不可能。智利的革命家阿连德上台之后,实行的是没收土地、庄园,大搞国有化的政策,他给智利带来的是动荡、混乱、恶性通胀,他企图用暴力来摧毁一个旧世界,但最终在旧世界被摧毁之前死于暴力。智利在阿连德的革命理想破灭之后,却因为私有化改革和市场经济的推进,因为更加资本主义化而进入了繁荣的新时期。2010年,智利的人均GDP居拉美第一位,达到1.5万美元,并于当年加入经合组织,成为南美第一个发达国家俱乐部的成员,这说明,并不那么浪漫的资本主义才是让人民摆脱贫穷,达到“如风一样自由”的最佳途径。在古巴,浪漫的革命者卡斯特罗和格瓦拉建立的是一个动物庄园,濒于破产的国家经济、贫穷的古巴人、偷渡潮,那个全世界女人的性幻想对象格瓦拉是一个冷酷的杀人者。如果加西亚·马尔克斯是诚实的话,他在参加卡斯特罗同志的80岁寿礼的时候,应该看到古巴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,那里到底是不是他的“理想国”。可惜,加西亚并不诚实。

加西亚·马尔克斯所憧憬的“一个新的、真正的理想王国,在那里没有人能决定他人的生活或死亡的方式。”理想没错,“没有人能决定他人的生活或死亡的方式”正是自由主义者的理想,但错在实现理想的方式,拉美左翼革命者的路线是南辕北辙。拉美革命者的浪漫气质并不能挽救这个失败的革命理想,我们在古巴这个现实的“理想国”看到的恰恰是国家决定一切,“决定他人的生活或死亡的方式”,这显然和加西亚的理想是背道而驰的。

Via 陈青蓝